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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罢《川泉集》的五十多篇散文,既羡慕里边同志有那么多的良机得以徜徉于名山胜水,古都新城;更羡慕他有一枝生花妙笔,有情有景,有理有文。他写到过的地方,有一半以上我也曾到过,有的还是同他一起去的,但我却两手空空,并非不写,写不出也。我国的许多秀山丽川、名城古迹、江南水乡、漠北草原,以至塞外离宫、南疆花城,不仅每年招引来数以十万,百万计的四面八方、远涉重洋的中外旅游者,也呼唤着许多文人学者的脚步。他们的意兴,不仅在山水亭台、花卉草木之间,却偏爱从秦砖汉瓦唐碑宋塔以至明清园林街巷中,沉醉于邃远清幽的历史氛围,感受那悠长而厚重的千年文化积累。吐而为文,就给我们的文苑增添一批不同凡响的文字篇什。这一种学者型的散文随笔,于抒情,叙事,怀人,咏物诸种门类之外,另辟蹊径,不是单纯地描山绣水,也不全是在行文中摭拾些史料掌故,引用些古人吟咏,而且吸引我们跟作者一起到历史老人面前,一起抚今追昔,评说千古风流人物,一起欣赏旧貌变新颜。作者丰富的历史文化知识,涂上浓郁的感情色彩,娓娓道来,摇曳生姿,使读者既感到亲切有味,又得到许多思想、道德和知识方面的教益,提高审美情趣。以前读柯灵、秦牧,黄裳等同志散文,就曾多次获得如饮醇醪的精神满足,感到如游历史画廊般的艺术享受。今天,里边这一股川泉洒落下来,同样使我流连忘返。
宋元佑年间的马存,曾经对他的好友盖邦式议论过司马迁的文章,极其精彩。他说:“子长(即司马迁)生平喜游,方少年自负之年,足迹不肯一日休,非直为景物役也,将以尽天下之大观以助吾气,然盾吐而为书。今于其书观之,则其平生畅游者皆列珠玑在焉。”
这段文字,写得奔放雄奇,汪洋恣肆。总括起来,他认为司马文章“奔放浩漫”、“停蓄渊深”、“妍媚蔚纡”、“感愤伤激”、“雄勇猛健”、“斩绝峻拔”、“典重温雅’这种种风格,都得力于周游各地,既饱吸山水灵气,又增进了历史文化知识和生活阅历,同时也对现实社会、凤习人情作了深入考查和细致的观察,这样,他就得出结论:“几天地之间万物之变,可惊可愕,可以娱心,使人忧,使人悲者,子长尽取而为文章,是以变化出没,如万象供四时而无穷,今于其书观之,岂不信乎?”(《赠盖邦式序》,引自冯其庸主编《历史文选》)
我所以不厌其详地抄录下马存这一大段精辟华彩的议论,并不是要把当代的评论家里边拉去同两千年前的太史公相类比,那是比不得的。我只是想对散文作者来说,司马迁的文章和风格,是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之一。《史记》这部皇皇巨著,虽可列入广义的散文领域,但毕竟应该算作历史或传记文学,马老先生的高论奇文,与其说评价《史记》,不如说是形象地论证周游天下对创作风格产生影响的规律。这自然是有道理,有见地的。但是我觉得倒还是司马迁本人说得更全面些: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这两者应该并重,决不能偏废。里边同志在这两方面都很有成就,不吝惜自己的心血和汗水,久而久之,当然就得到自然、社会给予的丰厚报偿了。
我和里边盟交已有十余年了。那时他以一个甘为他人作嫁衣,热心扶植文学新人的编辑驰骋文坛,时岁不过三十。在文艺编辑的岗位上孜孜不倦,经历了风雨阴晴,转眼间已临知天命之年。他编完《川泉集》,嘱咐我写几句话。
我随便问:“这是你第几部散文集?”他淡然一笑,答非所问地说:“相交几十年了,就算给我写几句话当作纪念吧!”我有些惶惑,文人出书多请名人大家题跋作序,我一介布衣耕夫有何资格行文作态?他看出我的顾虑,又笑了笑道:“自古文人相轻,嗜攀龙附凤;犹登峰戏水,岂知山峙有度,绿水长青,精妙各有禅机;我之为文,精神延于山水外,寓意却在川泉中;君嗜游历,擅于记述,深谙个中奥妙;虽非达官显贵,学者巨匠,然通山泉之音,晓水韵之律;由你作序,岂不大妙!”
复推不得,遂勉力为之。便通读文集,侵淫入古树、吊桥、水车、林泉、奇石、土屋之中;沉溺于亭台楼榭、曲廊凤阁、潺潺溪水、浩翰湖海、祟山峻岭之间;满目青翠、盈耳松涛;恍若置身斯地,感同身受;心怡之间不得不为作者形神兼备的描述、游刃有余的文字驾驭功力而折服。美文怡神、怡趣、怡情;华章益智、益心、益人;川泉胜景,撩人遐思。
是以为记,不敢言序。
庚寅年孟春即望之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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